《狸猫换太子》
观众们聚精会神地观看演出
《情探》
抱小孩的女演员
刘小波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喜欢看戏的人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那是因为在戏里有不同的人生况味,让人能够不断玩味。其实,剧团本身和他们周围的世界也构成了一个人生舞台,不停地上演着各种悲喜故事。而民营剧团里那些常年扎根基层的演员们,保留了中国戏曲演出中的许多原生态,从中可以感受到他们对戏曲的热爱与坚守。
演戏:更多的是一种艺术享受
与正规院团相比,民营剧团只能算是业余剧团,尽管其中也有些剧团走市场很成功,经营不错,尽管有些演员已基本以演戏为生,但很多剧团并不单纯以盈利为目的,多数演员也另有自己的职业和工作。虽然,剧团和演员是业余性质,但不能据此判定其演出水准也一定是“业余”级别的。在某些民营剧团里有相当专业的演员,如鄞州钟公庙金花越剧团的男性花旦演员王春锋就是一例。来自绍兴柯桥的他,从小就唱越剧,而且唱得很好,加入金花越剧团后,曾在多个演出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唯一一次得第二名的经历在他看来就像是一个耻辱,由此可见其演出水平和心气之高。
因为并不单纯依靠演出过活,民营剧团的许多演员对经由演出而获得的经济收入并不看得很重,很多民营剧团至今还不能盈利,要靠演员们筹钱运作。有的民营剧团只能在每次演出结束后发给演员100多元的薪酬,而这些钱通常还不够他们来回开车的费用。即便如此,演员们对演出和平时的排练却非常认真,下应街道众兴甬剧团一个做肉品生意的演员,工作中挤出时间背台词,以致将剧本涂得满是猪油;而另一个演员,早上刚做完拔牙手术,依然出现在下午的排练现场。这一切,完全出于他们内心对戏曲的热爱,也正是出于热爱,他们会自己想办法克服种种困难,比如众兴甬剧团为了解决剧本少的难题,他们根据新闻报道编排了一个全新的甬剧。
如果在一个更大的地域范围内考察业余剧团,会大致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越是经济发达的地方,业余的剧团就越多,因为业余演员不必通过演戏维持生计,在他们眼里,演戏更多的是一种艺术享受。
团长:一个剧团的主色调
民营剧团的整体面貌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团长的个人能力和做事风格。象山亚红姐妹越剧团在当地有一定影响力,团长徐亚红从14岁便开始登台演出,17岁红遍台州,19岁红遍普陀和舟山,29岁开始自己办团,担任团长和头肩小生。和她交流,你能感受到她那股强烈的自信,这自信来自于她对观众的了解。每到一地,她都会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观众人群构成是怎么样的,喜欢什么样的戏。于是,来看他们演出的人越来越多,观众会随着剧情或哭或笑。
象山雨辰越剧团团长毛象震就像谦谦君子,在他的讲述中,你会听出他对戏曲的热切关注。对民间艺术传承所遇到的各种问题他都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还花好几年时间在写一篇相关的文章,探讨剧团商业化运作以及如何真正走到基层观众中去等问题。演出开场前,热场广播播放的是《洪湖水浪打浪》,这也从一个侧面显示出他的个人追求和喜好。在他看来,在农村,洒脱随意的路头戏比起中规中矩的剧本戏更有市场,这种形式也是古时戏班演出的真实写照。在他的熏陶下,剧团即使在演出路头戏时也能拿捏好分寸,不温不火。台柱小生史红伟在他的剧团一待就是十几年,虽然有去其他团拿高一倍薪酬的机会,但都被婉拒了。对史红伟来说,正是团长的那份责任感让她能够一直待到现在,并且甘心带病上场。
她的坚守也印证了毛象震的判断:民营剧团有着根深蒂固的群众基础,某一个团可能会消失,但这种演出形式一定会延续下去。民间力量会让剧团生生不息。
剧目:适应农村市场
依靠农村观众而生存的民营剧团自然也会打上自己独特的烙印,这主要体现在他们的剧目选择中。
在剧团中不时会听到“菩萨戏”和“老爷戏”这两个名词,前者与宗教有关,如菩萨生日、菩萨出家日、菩萨成道日等,或者某个庙庵竣工开光等,都会请戏班来演出。演出场所一般会在相关的庙里,江南农村的庙里常建有用来演出的戏台,这也是宁波古戏台比较多的重要原因。如果庙里没有戏台,或者戏台空间小,就会在距离较近的空地上临时搭台。这些戏最少演三天,甚至演五天、七天、九天。在最后一天演出结束之前,会让一个演员扮成红脸关公的样子,拿了青龙偃月刀在舞台上和庙里扫台,也称祭台,为的是消祸禳灾,祈求平安等。
除了惠及村里所有人的菩萨戏,还有以宗族出面请的戏。其中最典型的当属开谱戏和关谱戏,即族谱中某个字开始使用和结束使用时,为了祈求同辈人丁兴旺而请的戏。这时村里所有同族人都会出钱,一般会唱三到五天,所请的戏班主要是与本族关系亲近的同姓团长的剧团。这种戏一般三年唱一次,显示纪念意义。戏文选择上,要求唱太平吉祥戏、大团圆戏,在酬金上也会比较慷慨。
“老爷戏”是指有钱的寿星做寿时请剧团来村里演出,邻居可以借此沾光听戏。这样的戏既满足了做寿者的要求,同时又向乡邻显示了儿孙对自己的孝顺和家庭的经济实力。如今,老爷戏的邀请者有一部分依然是做寿的老人,还有一部分则是村里的企业家,他们出资请戏给大家看,每当这时,舞台两边的题字板上就会写上赞助企业和负责人的名字,这种方式自然也有广告的效果。
老爷戏中有敬老爱老的成分在,于是也就产生了特殊的老爷戏。比如宁海的陈宝国,8岁开始拉胡琴,16岁进文化馆,曾经自己去新昌学越剧,回来后开始教孩子们学越剧,不但不要钱,有时反而还掏钱给别人,最多时他有200多名学生。“文革”期间,因为他唱越剧教越剧,曾经多次被戴高帽游街,用他的话来说,“对越剧既爱又恨”。他培养了很多优秀的越剧演员,在他六十大寿那天,他的学生们主动为他搭台唱了五天大戏,演出水平是解放后宁海地区首屈一指的。这件事也从一个方面反映了在戏曲中耳濡目染的他们,更注重精神上的愉悦,更在乎人间真情。
除了以上三种主要做戏方式,在农村还有很多场合需要用到剧团的演出,如婚丧嫁娶、各种传统节日等。除此之外,各村目前都有的老年协会也成为促进民营剧团发展的一股力量。
演员:一群以戏为生的人
谈到民营剧团的演员们,可以用“摸爬滚打”来形容他们的生活。有些团一年演出500多场戏,按一天两场来算,就是要唱够250天以上,好的剧团甚至一年会唱到300天以上,几乎没有节假日、休息天,除了唱戏就是唱戏。演员收入高的可以达到年薪30万元甚至更高,如鄞州新蕾越剧团的小生一天的工资就有1200元。如果剧团的戏路足够广,一年能演出300天的话,那么30万元的年薪完全可以拿到。这样的收入水平比起正规专业剧团的演员高出不少,但是很少有演员从正规剧团出来到民营剧团的,因为他们的苦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了的。
在这些民营剧团中,没有AB角,演员的设置绝对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缺了谁都不行,所以带病上台的情况时有发生。而平时频繁地从一个地方转到另外一个地方演出,也让他们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按时休息,演员经常会因为唱戏而出现嗓子沙哑的情况。除了谋生之外,如此密集辛苦的唱戏不得不说还有另一个原因:对戏曲的热爱,对舞台的热爱与痴迷。在他们身上,人们可以体会到解放前那些老艺人“戏比天大”的精神追求。在他们身上,你确实可以感受到为事业而奋斗的激情与豪迈,可以看到中国戏曲千年来独立于庙堂之外但又波澜壮阔的演变进程。就如他们说的,“不疯魔不成戏”,没有那股子疯魔劲儿,就吃不了台下十年功的苦中苦,就不会安心过盐水泡饭的日子,就不会一天走100公里路只为了给自己的演员一次演出的机会,更不会冒着嘴唇不断被感染的危险,将八颗甚至十颗野猪獠牙放在嘴里练习耍牙绝技……
而说到耍牙,就不得不提在宁海传承平调的王万里老先生。在他身上,更能够看出以戏为生是种什么状态。已经年过古稀的他培养了无数平调和越剧演员,现在宁海能够耍牙的演员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很多团长都曾在他那里接受过严格的训练。在他的组织下,很多剧团从无到有,从村里的文艺队上升到民营剧团。他至今还在带徒弟,还心系宁海平调的传承和发展,在平调大戏不多的情况下甚至自己编了一出戏叫《乾坤正气》。尽管已经不表演耍牙很多年了,但从他舌头和嘴里的硬茧还是可以明显看出,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平调和越剧,奉献给了戏曲。
传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既然是民间自发组织生成的民营剧团,那么它们成立和传承就会有各种不同方式,一种是完全由兴趣小组发展而来,另一种则是由上一辈像家族产业一样传下来,再有就是名家名角从原来的剧团里出来自己组建剧团。当然,如果继续追问这些类似家族产业的剧团产生的原始动因,可能也还是由兴趣发展而来。这也符合民间剧团的发展情况:由自发而来,兴旺时成立正规民营剧团,衰败时人走团散。但是不管如何,不变的是观众的需求激励着一个个业余兴趣小组蜕变成民营剧团,又让一支支不再受市场青睐的剧团逐渐消失。一切都是那么不留痕迹地进行着。
这里专门介绍几个类似家族产业的剧团。
象山关头村越剧团是一支从上一辈传下来的剧团,1993成立,原名小金花越剧团,后改为春光越剧团,再改为石浦越剧团,直到最近才改为现在的名字。而这也和老团长的经历有关:老团长即现任团长史芬花的父亲,原来是关头村的副支书,因为自己喜欢唱戏,于是就在村越剧爱好者团体的基础上组建了越剧团。剧团的现状,年景好的时候赚一点,不好的时候赔一点。现任团长史芬花说,开办剧团已经成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其中寄托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一种梦想。现在史芬花的女儿在宁波读书,节假日也会回剧团帮忙演戏,但是说到传承的问题,史芬花不敢保证自己女儿会接手这个剧团,因为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方式。
同样,宁海小旦红越剧团也是父传女的剧团,童团长的父亲早在25年前就开始带剧团,而现在,童团长17岁的女儿从艺校毕业后也已经在团里演武旦了。为了提高整体水平,今年童团长共送了4个演职员到省里参加民营剧团的培训。由此可以想见这个剧团今后的大致走向。
鄞州新蕾越剧团的胡利雪团长之所以会组建这支团队,也是因为自己父亲早年曾做过村主任兼村越剧团团长,自己也喜欢越剧,一来二去对剧团经营也就有了经验。而且因为起步早,认识的人多,所以她的剧团戏路非常广,演员中不少是慕名而来的。
宁海小红花越剧团团长叶素红是从婆婆手里接下如今的剧团的,她今年31岁,自己在团里兼演小生。因为做惯了演员,她总感觉带团太辛苦,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不同的剧团,有不同的生存策略和遭遇,可以感受到不同的生存状态,而所有这些都是民营剧团发展过程中的应有之义,它们共同构成了民营剧团生存现状的“万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