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主要是京剧的表演和研究,同时还为各地京剧、河北梆子、蒲剧、晋剧、粤剧、豫剧、甬剧等戏曲团导戏。这个很让人好奇:不同的剧种之间您怎么自如地把握,您认为不同剧种的共同审美是什么?
胡芝风:中国戏曲是由角色化的演员运用演唱、舞蹈、动作和念白等表演方式当众展现故事情节的舞台表演艺术。不同的剧种往往都有自己的地域、语言、文化和表演上的特色,同一剧种还有不同的表演风格和流派,使戏曲的艺术美异常丰富。但是,不同的戏曲,其审美特征都是相似的。唱腔、身段、音乐、锣鼓这些特征需要保留,而舞台、调度等可以调整。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演戏也是如此,不同的剧,我们可以用更细腻的方法来表现人物个性与情感特色,可以通过“唱念做打”的形式美的讲究让观众感受到人物的喜怒哀乐。舞台表演艺术最终要以表演为中心,编剧、导演、音乐、舞美都要为表演服务。所以塑造好人物、演好戏才是最重要的。唯有发挥情节和人物的艺术魅力,才能吸引更多观众,让传统戏剧的道路越走越宽。
记者:看张国荣主演的电影《霸王别姬》,里面展示京剧演员学艺之路很苦,近乎残酷。您的经历很传奇,您的艺术天赋是很小就有的吗?
胡芝风:我最早接触的是越剧。外婆是宁波人,喜欢越剧,她去听越剧的时候喜欢带上我,我觉得越剧很好听。后来是父亲带我去看京剧。父亲曾经到北京做学徒,他的北京师傅爱听戏,回上海后,父亲保留了这个爱好,也经常带上我去看戏。回想起来,父亲应该是有意识地在培养我,我从6岁就学习钢琴和舞蹈,并进了著名芭蕾艺术家胡蓉蓉举办的芭蕾训练班学习芭蕾。
为什么学戏,而不是某个其他门类的艺术,因为我觉得钢琴只是单纯的音乐,舞蹈只跳不唱,话剧光说不跳,所以我觉得这些学得再好也只能成为“单项冠军”,而戏剧是综合的艺术,全方位的,最过瘾,所以我选择了京剧。记得八九岁的时候,一位老师教我京剧中的“趟马”程式,我觉得特别好玩,并且一下子学会了。约在10岁时,我开始学京剧。先是跟着启蒙老师吴继兰学花旦戏。接着又向盖派武生刘君麟学武功,向朱庆辉等老师操琴吊嗓。上了初中后,周信芳还特别请来了正在上海戏曲学校任教的梅兰芳的大弟子魏莲芳教我学梅派戏。
学了那么多,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和苦。因为我很幸运,同时不管我学什么遇到的都是好老师。我在上海南洋模范中学读书,教数理化的老师上课特别有趣,放学还没有作业,这样让我学好数理化的同时有了大量的课外时间学戏。更重要的是,一开始就有周信芳大师的指点,周先生看我能吃苦,学戏又认真,不仅多次为我讲述表演程式和如何刻划戏曲人物,还亲自为我排练了《宋江杀惜》、《打渔杀家》等几出戏。我也就常到周信芳家的小剧场,聚精会神地观看周先生指导其儿子周少麟练功和排戏。在周先生的建议下,父亲又为我请了昆曲界极有声望的朱传茗和方传芸两位老师,教了近10出昆曲代表性的剧目。这些老师真的非常优秀,他们教我青衣花旦都要学,不要局限于一个行当。
记者:周信芳是一代京剧大师,他是我们宁波人,那时您眼中的周信芳是怎样的?
胡芝风:他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大师,站得高,看得远。他的艺术想法是什么行当都要学习,周先生自己学过老生、武生、老旦、小丑等,他也什么都能演,而且他善于从地方戏、电影、话剧、芭蕾舞、华尔兹、探戈等多种表演方式中汲取精华,对传统京剧加以创新。周先生强调表演艺术的统一性,注重做功,表演从人物内心出发调动,唱、念、做、打全部予以充分展示,因内外和谐而真实生动。所以他饰演的人物个性分明,激情奔放,同时又不失含蓄,有度。
周先生不但精通表演艺术,而且是编、导全才。自编和与人合编的剧目不下120出。1925年首开京剧导演先河,借鉴话剧导演手法运用到京剧中来,成为首个将“导演制”用于中国戏曲的艺术家。他对每一个戏都要求有改进,底子厚,不保守、炉火纯青、触类旁通,不离根本又充满新意,这是我特别深的感触,也是我特别佩服他的地方。
周先生的声音响,沙而不嘶,晚年更有苍凉遒劲的特色,现在有人专门学他嘶哑的嗓子,我觉得没有必要。周先生的嗓子并不太好,有时为了上台演出让嗓子明亮,他会专门吃上一个星期的药。现在我的体会是,作为演员,唱戏的发声方式真的太重要了,每个人要根据自己的先天条件,活学活用对自己有益的艺术技巧和方式,我们要学的是周先生唱戏的神韵和情感的处理。